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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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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聽見身後響起草葉被踩折的聲音,她側了側頭,看見一方大紅的裙角,和自己身上穿的,一模一樣。

江則瀲說:“你是什麽東西。”

那個長得和她分毫不差,連神態都及其相似的人說:“我是你的靈識。”

“你是朱顏的殘魂。”

“算是吧,也不完全是。”它說。

江則瀲騰地站起來,掐住她的脖子:“朱顏早就被殺了,就算……”

“就算有殘魂,也已經在你閉關的時候被傅承鈺他們滅了,對不對?”它微笑起來,“不要這麽看著我,我是你的靈識,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只可惜我在想什麽,你卻不知道。”

江則瀲從來不曉得,原來自己的微笑也可以如此令人厭惡。她手下一用力,立刻便覺得自己喉嚨一陣發緊,難以出聲。

它艱難發聲:“我……我所遭受的,你同樣會遭受,你對我這般,你自己……也不好過。”

江則瀲松了手,死死地盯住眼前人,像是要把它生吞活剝,啖其肉寢其皮。

它咳了兩聲:“你現在想得很對,事情就是你猜測的那樣。”

江則瀲的臉色一點點慘白下去,嘴唇都變得毫無血色可言。

“你修習了空微心法,制造出了屬於自己的靈識。只是啊,當初誅殺朱顏的時候,朱顏的魂魄恰好有那麽些進入了你體內呢。殘魂雖然神智不清,但總是有一點自己的想法的,潛伏了那麽久,終於有了機會,順勢便與靈識融合在一起罷了。”它一身是傷,卻笑得燦爛,“然後就有了我。你想做什麽,我都會幫你做到。”

“我想要你死。”江則瀲幾乎咬碎一口銀牙。

它形體驟然模糊起來,過了會兒又變成了穿白衣的朱顏,它勾起手指頭挑住江則瀲的下巴,翹唇道:“可是我不是單純的靈識呀,我自己也有想法的。只要你想幹的事情不會傷害我,我就一定會去做。但是我可不會自己傷害自己。”

“不要亂動。”它按住江則瀲揚起的手,“我們是一體的呀,榮辱與共,合作不好嗎?你想要靈氣,我就給你靈氣,你不想傷害傅承鈺,只要他不動我,我就不會動他。我不會幹擾你的生活,我只是想活下去。”

“你怎麽可能不幹擾我的生活!”江則瀲聲嘶力竭,“當初我閉關的時候,希望得到山川靈息幫助修煉,那時候就無意中放了你出來,你其實,根本不是給我的山川靈息吧?你殺過阮真村上的人,也許還有其他人,你便是這麽提取的靈氣給我?!生人的血肉!”

“那個不算是我。”它冷漠地微笑著,“你還不能很好地掌控它,它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朱顏的殘魂,所以自己都不太清醒。可我不一樣,我只有一小部分有殘魂,我忠於你,也忠於自己。”

江則瀲厲聲道:“什麽忠於我!你分明是想潛移默化地滲透我的生活,把我取而代之!否則我怎麽無師自通地會用長綾!你這般可怕的東西,就不該存在!”

“我不該存在?”它哈哈大笑,“是你修習空微心法,引誘了殘魂,造出了靈識!”

仿若驚雷炸響在耳畔。“怎麽會是我……引誘了朱顏殘魂!”

“你以為當時那麽多人,朱顏殘魂不找傅承鈺,不找薛袖,就偏偏找上了你?就是因為你的身體是它最好的棲息地啊!空微心法脫胎於妖魔之道,朱顏可不就是剔骨後修習的妖魔之道麽!還有誰比你更適合!”

江則瀲不可置信地叫道:“不可能!空微心法是我從玄汜宗古籍裏找到的,怎麽可能是妖魔之道!”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,總之空微心法的路數,確實是和妖魔之道有異曲同工之妙。”它舔了舔嘴唇,“我說了這麽多,怎麽樣,事情都發展成這樣了,咱們還是好好合作吧。”

江則瀲盯著它,突兀地笑起來,笑得淒厲:“好好合作?等著你掌控我的身體?我在凡間游蕩的那陣子,你就其實已經在試驗能不能操控我了吧?我沒有防備,去吸了靈,得到了靈氣,助長了你的力量,你是不是開心極了?接下來,就該是奪取無辜性命來提取靈氣自用了吧!我江則瀲雖不是什麽好人,也幹過不少陰暗事,可是我從來沒打算靠無辜人的血肉上位!”

“嘖,真是不可理喻。”它不耐煩地抹了抹下巴,“你裝什麽裝,你現在都沒被人看出問題,可不是靠著我給你的靈氣混過去的麽,你現在體內流轉的,不也有那個失敗的家夥給你的血肉凡胎的靈氣殘餘麽!提升修為要靠靈氣積累,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。”

江則瀲擡起手,十指收攏,再放開,收攏,再放開,看著掌中光焰一次次地明滅,然後就綻放出一個深沈的笑容來。她回過頭,看著地上的傅承鈺曼聲道:“我從前總說和他不是一路人,原來真的不是一路人……”語氣陡然一轉,“我江則瀲活了這麽多年,哪一次不是靠自己實力說話,唯有此次栽在這上面。妖魔之道,我不想用,也不屑去用;用這樣惡心的修為來保持的十六司主的位置,我不要也罷!”

它驚恐道:“你不能這麽做!”

江則瀲急速退開,笑道:“我們是一體的?我便是受盡苦痛,也不能縱你亂我心智,禍害他人!”

她長弓在手一轉,三支紫色翎箭幻化在弓弦之上,箭尖有黑氣繚繞,是剛下的符咒。長箭離弦,如三道閃電,瞬間便到了它的胸前。

它知道江則瀲在想什麽,雖然江則瀲這一擊來得突然,但它有所準備,立刻便閃過了身。

江則瀲眼底有寒意升起,她一身烈焰紅衣,氣息卻冰冷如三冬。

一擊不中,再擊便困難。

無論江則瀲是射箭還是布陣,遠攻還是近搏,都被它險險避過了。

江則瀲攥緊拳頭,骨節發白。

“你打不過我的,因為我知道你下一招是什麽。”它手指繞著頭發,漫不經心道,“放棄吧。”

“這個世界上,沒有什麽是沒有弱點的。”江則瀲眸色亮得驚人,“你為什麽一直只守不攻?”

“你住手!”它朝江則瀲撲來,表情驚恐而猙獰。

江則瀲冷冷一笑,反手朝自己心口插了一箭!

箭身很快散去,可她心口處還在淌血,衣襟破裂的邊緣有被火焚燒過的黑色。她倒退兩步,指著自己的心口問:“疼嗎?”

它捂著胸,惡狠狠道:“你!不可理喻!不可理喻!”

“原來這才是一體,很好,很公平。”江則瀲咽回一口血沫,“我現在倒想知道,要讓你死,究竟是要我散盡修為,還是,要我的命。”

它振袖一呼,數十根長綾急速湧來,直奔江則瀲手腳而去。

江則瀲雙手結印,十指翻飛,周身漸漸升起一個金色的圓球狀屏障,將長綾阻隔在外。

長綾在外激烈地拍打著半透明的球壁,它緊抿嘴唇,盯住江則瀲的一舉一動。

她對它嘲諷地昂起下巴。它知道她的想法,她在挑釁:你便是知我內心,也無法阻止我。

不能讓她自戕!

它雙目一閉,額頭紫氣流竄。

江則瀲張開的十指正要收攏,眼看著球壁內長出尖銳利刺就要刺來,她的動作卻忽然一僵。

她看見了傅承鈺,不由一陣恍惚。

其實她心頭隱隱約約的恐懼與猜測在今天得到了證實,整個人都處於暴躁的狀態,根本不能好好思考問題。她被挑動得情緒失控,拼著一股沖動想要擺脫噩夢,卻沒有認真想過後果。

自己那麽多年的修煉真的要付諸東流嗎?自己真的想死嗎?

傅承鈺怎麽辦?阮真怎麽辦?親者痛仇者快,這就是結果嗎?

一口氣悶在喉嚨口,上下不得。

一念之差,結果天差地別。

江則瀲突然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,一股腥甜彌漫開來,她的眉尾高高挑起,聲音低沈:“你在操控我。”

她剛才差一點就要屈服了。

它說:“我沒有操控,那確實是你心中所想。”

“一個人想幹的事情會有很多,可是他有理智,他會選擇。你在幹涉我的選擇。”江則瀲說道,語氣平靜,卻波瀾暗湧,“我修煉多年,是為了證明自己;我不想死,但也不想這麽卑鄙地活;至於傅承鈺和阮真,與其留給他們一個被奪舍的軀體,還不如永遠活在他們記憶裏。”

“你住手!”

江則瀲十指驟然一握,蓄勢待發的利刺便猛沖下來,密密麻麻,金光眩目,眨眼間便深深沒入她各個部位。

夕陽早已落山,墨藍的天空上還殘留著最後一絲餘霞,卻忽然間風雲劇變,一道白慘慘的閃電劈開天空,轟隆隆的雷聲滾過蒼穹,鋪天蓋地的雨水便淋頭澆了下來。

金色屏障被腐蝕透徹,雨水砸在身上,滋滋地響,如同滾油沸騰在鍋底。

頭上、眼上、手上、腰上、腿上……沒有哪處不痛。

像是被人活生生撕下了一層皮,像是被人一刀刀割開血肉,像是被人用石頭一下下砸在骨頭上。

天地茫茫,仿佛下一刻就要毀滅。

“啊——”

它渾身抽搐著,在地上翻滾不止,卻無法阻止深入骨髓的那種焚心之痛,它張大了雙眼,看著自己的雙足化成飛煙,看著自己的腰肢化成飛煙,最後不甘地動了動頭顱,“嗤”地一聲,徹底不見。

江則瀲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,費力地擠了擠眼睛,才能看到除血霧以外的一些東西。

雨水歇罷,烏雲退散。餘霞已經不見,只有陰沈沈的天空,掛著慘淡淡的白月光。

江則瀲動了動手指,然後摳住泥土,一寸寸地往前爬行。

她已經聞不到雨後草地的氣息了。

她已經聽不見自己笨重的身軀摩擦過地面的聲音了。

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。

但她還是掙紮著在爬,紅色衣裙滿是血汙與泥濘,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血色。

她終於摸到了傅承鈺的手。

她感覺不到他的溫度,可是她在努力分開他的手指,與他十指相扣。

她喘了口氣,眼前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。

她其實……還是很不甘心的啊。

她渴望的實力,得到過了;她渴望的地位,得到過了;她渴望的愛情,卻還沒有得到過。

——不,已經得到了,只是她恐怕沒有時間享受了,真是遺憾。

江則瀲費力地探了探身子,去親吻他的唇。

對不起,承鈺。我總是在辜負你。

但是這個世界上,有比愛情更讓我看重的東西。請你原諒狂妄的我,我不想茍延殘喘,不想讓你和一個骯臟的人生活在一起。

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。

她最後嘗到的,是淚水的鹹澀味道。

五感俱失,她實在是太累了,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覺,然後再也不要醒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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